今年4月，英国国家剧院重新编排了百老汇经典话剧天使在美国(天使在美)。虽然只在英美上演，但不妨碍该剧通过NT Live走向世界。我们也有幸在中剧场看到这样一部史诗巨作。

天使在美国时长7个半小时，由《千年逼近》前半部分和《改革》后半部分组成。起初，该剧的上下两部并不是同时创作的，所以从未由同一个团队完整演绎过。直到1993年，这两个部分才在百老汇的沃尔特·科尔剧院上演，立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以至于这两部作品分别获得了1993年和1994年的托尼奖最佳戏剧奖。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编剧托尼·库什纳不断修改剧本，并于2013年出版了最终的修订版。从故事天使在美国发生的1985年开始，美国历经数次总统更迭，全剧主题艾滋病逐渐得到有效控制，同性恋婚姻在美国合法化，右翼再次登上政坛；历史似乎在前进，但有些方面似乎又回到了起点。正因如此，英国国家剧院今年4月重新编排的天使在美国，可以说涵盖了库什纳对美国80年代中后期诸多政治和社会问题的回顾和反思，也无疑充满了剧作家对近年来美国社会的不满和借鉴，甚至对未来社会的准确预测。

或许也正是基于这些，《纽约时报》 drama的评论家、文化版副主编帕特里克·希利(Patrick Healy)认为天使在美国堪称“美国最近二十年最具影响力的戏剧”。

如果说《林肯》 《慕尼黑》等托尼·库什纳的剧本体现了他对政治和权利的高度敏感，那么天使在美国无疑是最能发挥这些优势的一个。全剧采用多线叙事方式，深刻刻画了80年代同性恋艾滋病患者及其亲属的生活，包括完全虚构的人物和根据真人打造的“恶魔”。几个主角性格相当多，很多角色的命运被血缘、情感、取向、疾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纵横交错的人际网络。同时，每个角色都具有很强的代表性，这意味着他们的交流通常不仅承载着推动剧情的功能，还代表着不同种族、政治观念和宗教信仰的碰撞，揭示着美国社会同样纵横交错的裂痕。

就拿罗伊·科恩(内森·莱恩饰)来说，全剧最简单却最发人深省的人物关系节点，改编自一个真实人物:他是一名律师，也是坚定的保守派；在剧中，他试图操纵政治，将地区法院书记员乔·皮特(拉塞尔·托维饰演)送入司法部，以巩固自己作为律师的地位和资格。他憎恨黑人和共产党。在麦卡锡主义盛行的六十年代，他炮制了对共产党人的审判，亲手把罗森博格夫妇送上电椅，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的大反派。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也是同性恋，死于艾滋病。

直到去世前一刻，罗伊·科恩还在戏弄罗森博格夫人的鬼魂，让她给自己唱歌，希望能取得一种别样的“胜利”，简单来说就是“不要长生不老”。最终被高度浓缩的政治和意识形态荒谬所吞噬，成为剧中人类献给上帝的唯一祭品。可见罗伊·科恩作为一个极右分子，本身就是一个炸弹。美国社会的几个典型群体都与罗伊·科恩发生过直接冲突，几个核心问题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他角色都是一样的，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没什么丰富性的角色，也在其他方面扩大了厚度——比如母亲、拉比、医生、议长和罗森博格夫人的角色都是由同一个演员扮演，从而实现了在时空上的穿透作用-天使在美国就这样复杂起来，美国社会的复杂性也就这样凸显出来了。

当然，这种复杂性不仅仅表现在准确的人物刻画上。凭借作品《战马》获得托尼奖最佳导演的英国导演玛丽安·艾略特(Marianne Elliott)也在剧情和人物关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整体来看，全剧的舞台调度是由点到面，再由面到深逐渐过渡的。空间的融合象征着个体的命运从无到有，从有到有，直至趋于某一点的重叠。尤其是剧中的两对情侣(即第一主人公Phulel Vortel和他的同性恋Louis，以及上面提到的Joe Pitt和他的妻子)两次分手时，舞台空间交错，无疑是对当时社会的爱情悲剧的一个细腻、沉重而又具有普遍性的总结。

罗伊·科恩的死当然说明了“恶有恶报”是天使在美国的一个意图，但库什纳的戏码并不止于此。在罗伊·科恩的临终前，共产党的死者、犹太人和黑人共同为他哀悼。种族、政治、信仰和历史意外地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和解，因为在这一刻，死亡轻而易举地超越了一切恩怨。这说明政治和道德确实是美国社会的重要环节，但远不是问题的全部。我们发现，艾滋病作为世界腐败的象征，不仅感染了罗伊·科恩这样一个顽固的人，也感染了Phulel Vortel这样一个无害的人，这意味着人类社会普遍面临着一场超道德的危机，面临着一场比相互厌恶和仇恨更为紧迫的终极考验。

耐人寻味的是，全剧的两个部分分别以美国犹太人的葬礼和苏联共产党的讲话开始，分别象征着冷战结束后美国式大熔炉社会和苏联共产主义社会的解体。90年代，疾病肆虐，人心惶惶，尤其是基督教预言的末日即将来临，上帝一怒之下走了，人类无所依靠。天使在美国讨论的其实是人类作为一个群体该何去何从的哲学问题。在这种背景下，“全民战争”的上半场自然推进到了“人神大战”的下半场，现实向超现实的转化迫切需要一种恰当的表现形式。在这里，托尼·库什纳选择了引入一些神奇的颜色。

总的来说，虽然《千禧年来临》和《重建》属于同一个标题，但两者之间还是有着不清晰的界限——前者以现实为基础，在此基础上加入了一些魔幻和邪教元素，而后者则完全相反，幻觉几乎占据了主要位置，现实生活变成了魔幻的结果。家族祖先，黑暗天使，南极雪原…现实与幻觉的相互渗透，可以解释为疾病增多对意识的侵蚀，也可以简单地视为异想天开、诗意盎然的创作手法。

个人认为，魔幻色彩为这部剧营造了太多的震撼和真实感，甚至达到了HBO出品的电视版天使在美国无法达到的效果。在这里，导演玛丽安·艾略特可谓是大有作为:在舞台上，末世的黑暗天使并不是天使，而是通过一个不完整的假设，沦为“被上帝抛弃的长翅膀的人”，有着与人类相似的恐惧和欲望。作为编剧，库什纳敏锐地意识到，一旦去除了这些元素，主角Phulel的所有挣扎和挣扎都将失去对象，他对人类命运的抗争将矮化为对疾病的抗争，病情的好转将退化为一个幼稚的童话。

最终，Phulel在与天使战斗的过程中明白了，人类必须自救，自救的方式就是不断前进，不断繁衍；人类必须在“上帝已死”的世界中找到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放弃对末世的焦虑和恐慌，积极无畏地面对生活的挑战。在该剧的结尾，Phulel以预言的口吻说出了一句令人惊叹的话——“祝你们一切顺利”，而不是“上帝保佑你们”——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尼采口中变成超人时的有力宣言，而贝塞斯达之泉作为《圣经》中奇迹和治愈的象征，也出现在了纽约。上面不仅有贝塞斯达大天使的铜像

但真正的悲剧或许也来源于此:罗伊·科恩去世30年后，他的老客户成为了美国总统，人们依然笼罩在这部作品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依然从这部作品中收获希望。我们不禁要问，那些曾经的誓言和誓言，那些所谓的进步和成长，难道只是人类在历史上设下的又一个巨大骗局？

我希望不会。我希望不会永远，我希望永远不会。